爱情终究如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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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标题：鸿门宴
1
原木餐桌铺上了秋香色的棉质桌布，中式烛台点上了一对龙凤喜烛，日式小酒壶和三个小酒杯上温润的釉色幽幽地流淌。
三菜一汤和三套餐具已经摆上了桌。奶白的小芋头汤上点缀了几颗枸杞，油亮的泡椒牛肉丝被心形小黄瓜片装饰起来，黄澄澄的蛋饼里青绿色的苦瓜粒若隐若现，凉拌折耳根浓重的糖醋味扑面而来。
桃桃解下围裙，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9:25，五分钟以后，冯生会按响门铃。
桃桃会飞奔去开门，把蓝色大嘴猴拖鞋放到冯生脚边，接过冯生递过来的包：“你来了，洗手吃饭。”
冯生会低头穿拖鞋，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在冯生按响门铃前的五分钟里，桃桃双手托着下巴，对着对面的空气说：“我爸妈今天又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已经告诉了他们，不会有婚礼。”
停顿了一下，桃桃接着说：“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吧，总算解脱了对吧？不过，你也别太高兴，因为……另外，我给你准备了好大一份礼物呢，希望你会喜欢。”
桃桃右脸上的大酒窝慢慢地绽放开来，烛光下的侧脸平添了几丝俏皮：“冯生啊冯生，你还记得当年你向我许下的诺言吗？你说，违背诺言的人该怎么惩罚？”
“叮咚叮咚……”
桃桃飞奔去开门，把蓝色大嘴猴拖鞋放到冯生脚边，接过冯生递过来的包：“你来了，洗手吃饭。”
冯生低头穿拖鞋，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落座，冯生扫了一眼餐桌，望向桃桃，满眼疑问。
“今晚有贵客，你认识的，很难请呢，再等会儿，准能到。”
“客人来之前，咱俩聊聊？”桃桃把惯常坐的冯生对面的位置留起来，坐到了另一面。
“你今天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冯生有些气短，脸绷得快裂开了，却还是得绷着，看得人难受。
“冯生，我爱你。”桃桃说得流畅，像是在心里默念了万遍，终于可以说出口的畅快，“我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你爱我吗？”
2
在桃桃看来，和冯生相遇带着些命中注定的色彩。三年前的某个夏日，暴雨以后，路上的积水漫过了桃桃的脚面，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污水溅起来，浇了桃桃一头一脸：“我去——”
“你大爷的”三个字还没喊完，那辆轿车原路倒回，“吱”地停在了桃桃身旁，车窗摇下来，一张字正腔圆的大路脸探出来：“真对不住啊，刚才想事情呢，没注意到有这么大一滩积水。您看怎么办？”
“你载我回家，这个鬼样子怎么见人嘛？”桃桃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就敢上陌生人的车，而这和以后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归结为命中注定。
没有早一秒，也没有迟一秒，冯生的车刚好溅起桃桃面前的积水。
洗完换好衣服，桃桃走出公寓的电梯，看见冯生站在单元门口和物业的保安相谈甚欢。
“这么快？”冯生眼角瞥到了正在快步走出单元门的桃桃，追上来搭讪。
“有事吗？”桃桃站住，双手抱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想请你吃饭赔罪，距这里10公里车程的地方，新开了一家日料，据说三文鱼是挪威空运过来，肉质……”冯生斟酌着用词，说得极慢。
“走吧，赶紧上车，需要预订吗？有电话没？”桃桃最无法抗拒的食物就是“三文鱼”，何况这么一耽搁，和大学同学的火锅聚会是赶不上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了吧。”坐进副驾，桃桃暗自偷笑，眼风扫过大路脸，“也许，赶上别的了。”
当大路脸带着桃桃把城里的三文鱼吃个遍以后，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因为大路脸冯生总是很忙，每周至多能抽出一两个晚上带桃桃吃饭。
每次吃饭，冯生都要了公筷帮桃桃夹菜，边布菜边把菜的祖宗十八代的做法、菜系和掌故翻出来讲，自己要一盏熟普慢慢品，吃得很少。
“你也吃啊，别客气。”桃桃一边埋头苦吃，一边热情地招呼。
冯生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说：“你吃得开心最重要，慢慢吃，这里烤鳗鱼的酱料是最讲究的，一定要滴上三滴青柠檬汁，口感更佳。”
“老冯，你简直是我的最佳吃饭搭档啊！”桃桃很满意冯生的伏低做小，赶紧打蛇随棍上地夸赞道。
“桃桃，做我女朋友吧。”桃桃摸着溜圆的肚子，听到这话，桃桃想：也许下次可以买来食材，在家做着吃了。
吃货桃桃把恋爱分成两个阶段：一起在外面吃，一起在家做着吃。如果能顺利走完这两个阶段，基本就可以考虑结婚过日子了。
吃货桃桃对恋爱有很多美好的想象，现在她为自己的美好想象找到了男主角，毅然地穿上围裙，准备做起一只快乐的小厨娘。
可是，桃桃忘记了过去的二十五年，自己一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所有关于做饭的言谈都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当她真的为了心爱的男人走进厨房的时候，才知道为爱人做一顿饭的大不易。
3
冯生最爱四道菜：小芋头汤、泡椒牛肉丝、苦瓜蛋饼和凉拌折耳根。
冯生说：“小傻瓜，你不会没关系啊，我能做啊，我做给你吃。”
“真的吗？”桃桃把拿在手里的折耳根利索地往菜盆里一扔，喜出望外地奔去客厅抱住冯生。
“当然是真的，原本也没打算找个厨娘做女朋友啊。”冯生嘿嘿地笑，拍拍桃桃蓬松的自来卷，站起身，挽起袖子，敲响了锅碗瓢盆四重奏。
半小时后，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已经摆在了餐桌上。小芋头汤又浓又香又滑，泡椒牛肉丝麻辣劲道，苦瓜蛋饼鲜香扑鼻，凉拌折耳根重口糖醋，吃得桃桃连呼过瘾。
“我得把这四道菜操练成咱家的拿手菜！”从身后抱住洗碗收拾的冯生，桃桃靠在他宽厚的背上，语不惊人死不休。
冯生的笑声隔着身体传进桃桃的耳朵，如沐春风，桃桃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我就在你身边，还要思念谁啊，小东西？”冯生猛地转过身子，水淋淋的双手把桃桃的圆下巴托住，唇立即覆了上去，片刻后，轻笑道：“果然人如其名……”
桃桃自那以后，认真学做起那四道菜来，浪费的食材堆起来足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所需，终于，在半年后的一天，冯生出差一个月后，把这四道菜摆上了桌。
桃桃摩挲着手背的伤疤和掌心的薄茧，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挂钟出了神，时间走过了19:30都没发现，门铃响起来，光着脚就飞奔去开了门，拖鞋也忘了摆，踮起脚尖就扑进冯生的怀里，使着小性子：“出个差，你就把我扔到脑后了，都没主动来过电话……”
“小傻瓜。”冯生超过一周没刮胡子的沧桑模样配合沙哑的声音，桃桃百结的肠子突然就柔软了，准备好的一肚子埋怨也丢到一边，接过冯生的包，拿出拖鞋，推他去洗手。
像模像样的四道菜让冯生眼前一亮，拿起筷子又放下，对着桃桃柔声说：“手给我看看。”
桃桃像好不容易考试及格却被举报作弊，背着手坐到冯生对面，不搭腔。
“傻姑娘，我该怎么做？”冯生走到桃桃身边，把桃桃的手拉过来，捧在手里，温柔地吻上去，手背的伤疤，掌心的薄茧。
桃桃被冯生突如其来的款款深情撩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好胡乱地接过话头：“那就把这四道菜全部消灭光！”
落地灯低垂着头，橘黄色的灯光投射到卧室地板上，冯生说：“桃桃，给我生个孩子吧。”
桃桃的脸“唰”红了，缩进盛开了灼灼桃花的被子里，人面桃花相映红。
冯生来公寓的次数也多起来，夜夜春宵。
“你会一直一直爱我吗？”
“小傻瓜，当然了。”
“要是违背诺言，我要怎么罚你？”
“就让我一无所有吧。要是失去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冯生不在的日子，桃桃的小脑瓜就开始胡思乱想。他从来也不提带我见他的父母，也从来不要求见我的朋友亲人，甚至不提结婚的事，只一味地想要个孩子……为什么？难道是我不够漂亮？不够贤惠？不够能干？那么，到底要怎么办？
闺蜜打电话约桃桃吃饭唱K，桃桃也是断然拒绝的。万一冯生去公寓找我我不在，他辛苦工作一天，没得吃没得喝，可怎么办？万一冯生像上次那样心情不好，我不在身边，可怎么办？
可是，冯生在公寓的时候，桃桃忙着做饭刷碗洗衣拖地，所有问题都被抛到了脑后。
4
冯生的嘴角挤出几丝笑容，握住桃桃的手：“小傻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桃桃轻叹道：“你只用回答，爱还是不爱？”
“我爱你，今生只爱你一个。”字字千钧，让这把开启世间幸福之门的钥匙平添了几许份量，桃桃很想相信他，像以前那样。
“那我呢？”卧室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李青左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身体的力量好似都靠门把手支撑着，门和人都摇摇欲坠。
“老婆，你怎么……你们……”冯生的脸煞白，把桃桃的手丢开，站起身一个箭步把自己抛射到了李青面前，紧紧地把李青拥在怀里，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身份转变。
“亲爱的，你听我解释……”冯生毫无底气地，选用了大多数这种时候男人会选择的句子开头，然而，开了头，却接不下去了，嘴唇翕动。
“好了，我的鸿门宴宾客到齐了。”桃桃拍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冯生，照顾好你老婆，剩下的我来说。”
冯生和妻子李青是青梅竹马，因为李青的子宫先天性畸形，西医中医都看遍了，钱花得流水一般，折腾了八年也没有孩子。
冯生三代单传，父亲临走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让冯生一定给冯家留个后，冯生郁郁难安。那天和李青又因为孩子的事大吵一架，开车出门，可巧就碰上了桃桃。
桃桃的年轻单纯深深地吸引着他，最开始只是心烦的时候约出来吃饭，看桃桃大快朵颐的样子让他的心情格外放松，渐渐地竟成了他与李青紧张关系的调节剂。和桃桃约完会，回家面对妻子时，愧疚的情绪让他对妻子格外温柔。
冯生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好地掌握这种平衡，可一切在桃桃说要为他做最爱的饭菜之后改变了。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也许是喜欢也许是依赖上了这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孩。
和妻子结婚八年，都是自己做饭洗碗，哪个男人不希望下班以后，迎接自己的是：饭在锅里人在床上的美妙享受，可这些只能在桃桃这里得到。
然而，这个时候，李青怀孕了！李青竟然怀孕了！！冯生把桃桃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一心一意地伺候起妻子和妻子的肚子来。可是，不到一个月，孩子没了。
于是他突发奇想让桃桃给他生孩子，至于孩子生出来的以后的事情他已经顾不上了。他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尝到了甜头，一边是相濡以沫的恩情，一边是新鲜醉人的爱情，这让他乐此不疲。
“冯生，你陪她去医院做复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是17号，穿的就是今天这件黑白条纹的T恤，你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她身边轻言细语地说话，你们明明就是一对最恩爱的夫妻啊！”桃桃不紧不慢地诉说，好像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
“老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李青的声音像经了一个冬天的严寒，幽幽地传来，蹲坐在地板上的冯生抬起头来，嘴唇动了两下，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我流产在家休养，你天天跑来这里加班了？！”李青怒极反笑，手指着冯生，吼道：“你给我站起来！”
冯生顺从地站起身，蹲得太久，有些站不稳，“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冯生像截树桩一样地在了地上，复又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靠近李青，哭喊着：“老婆，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
“不该什么？刚才说爱她的人可是你啊。”李青往后退了两步，嫌恶地盯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
“呸！爱我，所以让我成了人人唾弃的第三者？爱我，所以把我当成生育机器？爱我，所以费尽心机地欺骗我……小三和老婆，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桃桃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着。“你以为你爱你的老婆，其实你是害怕离婚带来的经济损失。你以为你爱我，其实我也只是治疗你不完美婚姻生活的灵丹妙药。所以你谁都想要谁都不放手，真够混蛋的。”
“你明天就给我净身出户，。”李青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我的病历本，那天去医院本来是去做检查的，可是，你的孩子已经没了。”
桃桃把病历本扔在冯生面前。
冯生停止哭闹，瘫坐在地，神色木然，也不去捡，是在肉痛即将面临的离婚财产分割，也许也会哀悼自己原本应该有的冯家的继承人。
“向往事干杯。”桃桃默默地告诉自己。
5
桃桃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爸爸妈妈的每一次争吵，隔着并不隔音的门，爸爸的谩骂，妈妈的哭泣，原因不过是些你给你妈买了几斤肉没给我妈买，你好吃懒做不知道分担家务，你今天跟隔壁老王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像个婊子，你眼馋单位的小姑娘不要脸……
互相的指责，让桃桃觉得难堪又害怕。既然这么憎恨对方，为什么还要勉强在一起，日日争吵不休？
长大一些，同桌借给自己琼瑶的小说，《彩霞满天》、《一帘幽梦》、《心有千千结》……每一部都诉说着伟大得直可以哭倒长城的爱情，桃桃想，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某种命定的场合相遇，一见钟情，历经波折以后，终成眷属。
桃桃把自己当成小说的女主角，寻寻觅觅自己的男主角。当冯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瞬间，桃桃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命中早已注定的男主角。于是，她勇敢地迎接命运的安排，把冯生的所有异于常人的表现当作到达幸福彼岸必须经历的考验，坚定地往前走。
当去医院检查，看到冯生扶着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她都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他的亲戚，琼瑶小说里经常会有这样相爱的人因为误会分开的桥段，她本想走上去打个招呼，却听到了冯生轻轻地唤她“老婆”，相携着离开。
桃桃的天塌了！顺着墙根倒在了妇科诊室的门口，等她醒来，护士告诉她，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没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到你的样子，你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跟妈妈一样是蓬松的自然卷，你的小嘴甜甜地喊“妈妈”，你的小手手信赖地抓着妈妈的手……
妈妈想要告诉你，爱情啊，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专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包容，是妈妈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想要求取的真经……
妈妈希望你能有一个男孩好好地爱你，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你，你的眼中也只有一个他，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可是，我的孩子，你甚至没能看一眼蓝的天，绿的草，红的花……
那天晚上，桃桃一个人躺在床上，和未出世的孩子说了一夜的话，流干了眼泪。
第二天，桃桃请了假，打了电话把闺蜜林巧找来，按照医嘱让林巧照顾自己养了十来天。这十来天，林巧除了上班照顾桃桃，还让当警察的男朋友把冯生查了个底儿掉，一起策划了这一场鸿门宴。
宾客一个个到场，大戏一幕幕上演，负心汉得到了惩罚，桃桃却感觉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像被生活抛弃在了半山腰，上不去，下不来，惶惶不可终日，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林巧提议说去庙里烧烧香，也为未出世的孩子请一本经书回来持诵持诵。
初秋的深山，只闻鸟啼声声，桃桃觉得有些累，抬头仰望，一丈高的大树森森然列于道路两旁，如仗剑执戟的卫士，似在敲打自己：不要执着不要执着。惊得桃桃一身冷汗，抓着林巧的手，发足狂奔。
到得法华寺，墙上赫赫然写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桃桃忙拉住经过的僧人问，僧人答是《》的四字偈，教人活在当下，放下一切，切莫执着。
桃桃默念着四字偈，似有所悟，回程经过树林时，大树仍然矗立，只是没了来时仗剑执戟的凶悍模样。
桃桃深吸了一口林子里清新的气味，想着一切都会过去的，和林巧并肩漫步，脚步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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