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中的那只熊是我,没想到吧)
前几日,有几位热心读者向编辑部投了稿。有一篇是《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的剧评,估计这位读者是看了杨老师的影评,登时气血上涌、摩拳擦掌,也写了篇不错的文章,可惜编辑部势单力薄,愣是没人看过这部剧——上一次我看国产剧,还要追溯到六七岁那年的暑假,开着皮实的老空调,舔着外婆买的冰棍,和外婆一起看《还珠格格》——因此无从讨论,只得搁置在一边儿,在此先向这位读者致歉。
还有一篇来稿题为:每一个人都值得被温柔对待。此君将自己的高中生活分享给了小小的编辑部。“你不会知道我被多少孩子欺负过 被多少老师冤枉过 你不会知道我也曾经为了别人的关注和夸赞去挑战不可能然后摔到凹凸不平的水泥上满身都是伤疤……”;“看上去我很厉害吧,住院那么久经常请假还能考得比别人认真学的好,哈哈,没有呀,你可能不知道每天做题到半夜两点是什么感觉……”
除了这篇来稿以外,我对此君没有任何了解。但是首先我想感谢你的诚挚,以及对编辑部的信任。万分抱歉的是这么晚才能回复你,寒假作业没补完,我也很无奈。是的,我没被其他熊孩子欺负过,也没被老师冤枉过,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就是那位最熊的熊孩子,不过我的腿上全是疤,这也是真的,我甚至怀疑这可能就是我腿毛不长的原因。同时,我也不知道每天做题到半夜两点是什么感觉。上一次我半夜两点睡觉是猛地想起了一个多年不见的人儿,就把王道乾译的《情人》又读了一遍,直接导致的后果第二天睡过了上午三节课,只能罚抄好多遍滕王阁序。
接着读罢。日复一日,这位老好人终于感到疲惫不堪,心生放弃的念头。然而他又想:“如果我不好好对待别人,那么我不也就和别人中的部分一样了吗?”直到找到了解决人际交往问题的究极办法,对的,就是“减少好朋友”。
首先我要恭喜此君。你找到了好方法。如果某一个好朋友是“可以被减少的”,说明你们俩本身就没有那么要好嘛。我也要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减少的好朋友?没有,因为和我没那么要好的人,压根就不能成为“朋友”:譬如见面点点头打个招呼,每逢佳节在网上发发祝福,或者给你的朋友圈点个赞,依我来看,这只能叫“相识”,当然,也可以叫“点头之交”,当然,还可以叫“互赞之交”。从“相识”到可以称之为“朋友”的距离,可能比从陌生人到朋友来得还远,你想想,你俩都见过面了,交换过微信了,却无力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甚至连聊几句都做不到,只能相互点赞。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俩对对方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为什么没有兴趣?那么就有可能是世界观上的不同。任何关系都是建立在交流的基础上的,友情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
(恭喜你吧w!看到这么长的腿,就一定是我了,嗯。
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塑造的拉斯科尔尼可夫有这么一段独白:
“嗯。是啊,我要告诉你们什么呢?实际上我不记得太多了。她是一个病得很重的女孩。”他好像做梦似的,眼睛又向地面看着,“病得很深,她喜欢施舍穷人,常常梦到一所女修道院,有一次她跟我说起此事,泪流满面。是的,是的,我记得,记得很清楚,她是一个长得很丑的小姑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爱上她的——也许是因为她多病吧。如果她是瘸子或者驼背,我相信我还会更爱她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譬如一个人经常请你吃饭,你当然可以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我们也需要这么一位朋友;或者你找到一个男孩子送你口红,,这也非常好。但是把你看得最重要的人,可能——我的意思只是可能——并不是那么急着去取悦你,那些个油腻腻的情话,网上到处都是,谁都会说。说不准今天对你说,明天也可以对别人说。我在想的是,把他最脆弱、最痛苦而且最隐秘的地方展示给你看的,神经兮兮的人,可能最重视你。
还有一篇我非常喜欢的小说是来自塞林格的《破损故事之心》:
‘Loving you is the important thing, Miss Lester.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Miss Lester.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
(纽约城里有许多故事,当然,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是,还有古根海姆博物馆,和冰淇淋车。Photo By 卓卓
说到底,就像我们不需要油腻的中年男子一样,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老好人”。更为重要的是,我觉得“老好人”们也应该自问,自己究竟是真正善良的人,还是只是习惯于那些经常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称赞“温柔”、“脾气很好”,以及与之所伴随的,大家的喜欢?诚然,我觉得,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并不会因为帮助别人做事而感到那么的“疲惫”,因为同时能获得很大的充实感与幸福感。我所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每周都要去图书馆做志愿者,甚至中午常常来不及吃饭。今天我在茶水间,看到她一个人吃着打包的饭,眼睛里闪烁着一些东西,像一只小鹿在饮水。
那可是复旦附中啊,一个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自己也确实很聪明的地方;那可是有些人每个学期都报名志愿者,结果在排得乱七八糟的书堆里仍不放松,偷偷读有机化学的地方。
其实高一我也做了一年。不同的是我只是习惯一个人呆在图书馆深处的感觉,当我发现上学期以来人越来越多了甚至有小情侣出没的时候,我就再也不去了。当然,我身边也有那么几个“老好人”,慢慢地相处下来,却觉得也有很多刻薄之处。我不怪他们——说到底,谁又比此时此刻的我更刻薄呢?只是,如果他们没有从一开始给予我那么大的期待的话,我们说不定能真正地做个朋友。
写了这么多,又散,其实没有真正给出什么“高中生人际交往指南”。只是写给那位真诚的投稿者的,希望你能解决内心的苦恼,考进理想中的大学!
(最后说起来,从阮籍的诗里我没有得到什么,但对我影响最深的是青眼示人的态度。譬如前天中午我在图书馆里睡觉,忽而邻座坐下一位平素敬仰的女孩子,在安安静静地背附中人喜闻乐见的“大黄蜂”(《中华古诗文阅读》高二下),我赶紧把头撇向另外一边,生怕她被我糟糕的睡相搅和了。今天我又看见隔壁班一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等他在身边坐下不久,我就愤愤地把刚刚在看的,巴尔加斯·略萨的,《凯尔特人之梦》摁在了书桌上,然后收拾东西、扭头就走,把那本绿色封皮的书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