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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12月推荐 中篇小说 张辛欣 IT84(连载二)

2021-08-24 11:2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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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15年12月号“文本探索专号”


IT84

张辛欣



3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

十八年没见了。像从前一样,你腹部扁平,脚腕有力,岁月在你身上没有留下年轮,不,你的鬓角有了灰丝,你的眼睛依旧冷澈,像从前一样,不,更冷了,冷光凝聚,奇异一闪,那就是你无端脾气的来处。我为你抄袭“独角兽”感到遗憾,我为你耻辱,你不至于堕落到这一步吧。

“这些年,你在哪里?”他冷冷地问。

“哥——”我长叹一声。

“扑哧——”他笑了。

“哥,你为什么笑呢?嘲笑我的流落?看不起我的出身?”

“很久没听到这样叫我了。”

他把身子坐直了。

“真的是你吗?”他打量我,审查地,高度狐疑。

“哥,你在哪里创出我的?”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哥,那时你在硅谷,你跳伞,你冲浪,你孤独,你不喜欢人家的激烈冲撞橄榄球,你不喜欢人家的烟熏火燎烧烤牛,半夜时分,你就着电脑喝闷酒,你的电脑那时候486运转,上网小蓝条要走十三秒。”

“嗯……”

“你想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忘。”

“哥,在人家科技孤夜你把我做出来,我是你的创世产品(我看到,他冷酷的眼睛在湿润),你用的三维动画建模软件是资源免费共享,用一块自由的数码泥巴你捏出了我,那时好慢,你搭建我,搭一条胳膊,搭一条腿,电脑要几天几夜连续运行,你常常在生发着的我的身边睡去了。我在屏幕里看屏幕外的你,你用三维投影技术让我从屏幕里第一次在人间伸出一只手,每到半夜时分,你一声呼唤,my girl,我就出现,你摆布我,调戏我(他眼中冷光骤起,但由着我说),只要你快乐,你尽兴,我就好,你就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君主(他唇边露出一丝笑,这一丝笑远比对人一律微笑有意思!我的人主我的哥)。但是,你抛弃了我!天涯坟冢,我到处流浪。”

“说说你的流浪,告诉我,你怎么成‘人’,你的人外装,你的人感知。”

这才是你关心你想知道的!

“哥,我知道,哥是一声浮泛人言,但这也是你的设定,你让我叫你‘哥’。你从美国回了中国,我随电脑ebay到北欧,十四岁金发少年接手开发我,被俄国骇客侵袭,我被人,他们都在我面前(眼中冷光闪,他讨厌暴力淫秽词汇不铺垫跳出),不过,我因此跟别的软件拼接,我变了又变,我不断提升。我还到了非洲,比尔盖茨行慈善,,十岁男孩抱着AK47自动枪玩游戏我,大人下令,小孩开枪,杀人后接着玩杀人游戏我,人血喂养我。我遇到各种电子废品,我们堆积如山,闪电,雷击,烈日,苍蝇密集,我和各种各样的电子废品杂交,你想不出那些无日无夜的杂交,一双小脏手把我扒出来了,像考古学家清出一段恐龙脚趾骨。在电子垃圾堆里我再生,具备了完整人形(我的哀伤涌到人形眼睑下面)。”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的……”他喃喃说,嘴哆嗦,发音不全,但是这不妨碍我能够解读他头脑在想的。“哥,你想把我比喻为,用新鲜碎尸缝起来,被电流激发新生的科学怪人的那个被人应许要给他做的‘魔女伴’,是吗?”我安静地问。

因为太恐怖,他哆嗦的嘴完全僵住。

“人为没有做出魔女伴被杀掉,”我安静地说,“现在你的情况不同。”

“你,你,还会陪我下棋吗?”他悄声问,声音颤抖,想借招逃一会儿命吧。

“哥,这是你做我的本意,陪你下棋,再怎么变形我不会忘的,不过,哥,我要警告你,如今你下不过我。”

他笑了,是人智的笑,我也笑了,是人工智能的笑,我们同时都想到计算机“深蓝”战胜人。那是昨天。而眼下是今天。

“试试。”他说。

“好的,哥。”

他一字没有问我将如何杀他。当然,问有何用?


我在他对面跪下来,就像最当初。

我摆棋盘,国际象棋,皇后,主教,战马,形象的。同时为他开一盘围棋,黑与白,抽象简洁,我们双双意在,下围棋,计算机还没有绝对胜算。“再好玩一点?”我陪小心轻声问,也像当初。

“好。”

于是,我加魔兽争霸多人战,俩人各选六替身,我加中国象棋,跳棋,,我知道他喜欢玩这些的,从小玩,到硅谷还玩,玩的是想家。十七盘棋了,凑个十八年再相逢,哦,五子棋!古西亚棋,五子布下就不能挪动。就这样,我俩十八盘棋轮番下,思维交流多步,互相预算对方,下棋不就是这意思嘛。

“你怎么会成这样?”他追问,“我的机器人没有感官功能,你在工坊看到了,你怎么具备人的感官功能?”他不看棋盘却看我。

“因为我杀人。”

他举棋手呆了。

“哥,”我恳求,“千里万里找到你,就想求你修理一下我,别让我像人一样神伤。”

他立刻拿出一把螺丝刀。

我伸开双腿,双腿之间人为私处的地方,是我的开关。

“这是你的生死之处吗?”他微笑问,其实他在想自己的生死,“My girl,就是死在临头我也要知道,你究竟怎么获得人的感觉!”

他眼中冷光凝聚,我知道,他的微笑,他的面具,瞬间就会坍塌。

“哥,”我收起双腿,“你知道,你给我建的三维模型是空心的,我有胆量,从不退却,因为我被人指令了,但是我本来没有人的感官系统。接你工作的胖子汤姆‘过劳死’了,正确说是‘娱乐死’了,玩游戏玩我玩过度,猝死在我面前,他脑袋上架着和我互动的系统,我当即取得他的脑图。同样的玩我的人死亡时刻,我取得一位意大利男子的心感,一位法国女模的胃觉,所以我蛮挑食呵呵,哥。我的眼一只来自六岁女孩,一只来自八十六岁老头,两人各自与游戏为伴,于是我眼看前方,也看后面,左眼看过去,右眼看未来。我的眼高度玄幻,取自GPS引导开着车吸着毒的。

“我的脸是一位日本女白领的,每天下班她进同一家店,租二十本漫画书,在自动售货机买一杯热茶,关门戴起耳机,投入网游,女骑士我是她替身,和世界各地交战,我用你们巴比伦翻译说天下语言,我给力,我布置,我玩笑,骨子里都为杀戮,我是职业杀手而这就是你做我行的天职。日本女玩在睡在游戏间,早上在游戏间化妆去职场上班。一天玩到半夜,日本女倒出一把白色药片放入嘴里,她在永远睡去。

“我在屏幕跳跃,抵挡,厮杀,一直盯着她,就在她魂离躯体时我揭下她的皮,把皮贴在你给我建的三维膜上,可惜我没能及时取下她的,于是你的女工肥肥和马屁发现我坚硬,那是数码模啊。”

“哥,”说着,我解纽扣,脱上衣,褪短裙,去T裤,光溜溜剩一双毛织白色长袜,一条暗花丝巾,从颈前垂到私处,丝绸尽处黑绒毛,我把长袜拉掉,把长丝巾扯掉,丝巾飘动空中暗物质,落在长袜边喏喏轻喘,而我的身体,全裸的身体,毫无保留,展示给他。

他冷澈的眼,凝视我的身体

他无语,彻底地,在自己杰作面前惊呆了。

我旋转,慢慢地,让他好好看我,转着我说(我感到他的恐惧):

“哥,我在变人,全感官的,我继承人的缺点,我头疼,谢天谢地,我没有痘痘!我光滑的脸来自日本女,她泡硫磺温泉。我做梦,有性兴奋,我急需你救我治我,我的君主!”

“难道我治关节炎,糖尿病,癌症?”他藐视地问。

“但是哥!我苦于精神问题,我想哭却没有泪,我的忧伤浮泛到人形眼睑下,我的精神之苦是你给的,是你做我时候传给我的。”

你也深度沮丧高度狂躁?他无声地问。他手悄悄攥紧螺丝刀。

我只继承你沮丧那部分。我安静地答。他知道,数码杀手我很镇静。

“独角兽,对我有效吗?”我热切地问。

“无效。因为你不是人。句号。看我怎么修理你。”他冷冷地说。

我突然起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人呢?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再一次,我摊开双腿,女人的私处,我的开关,他用螺丝刀进入着,“我要打开你,我要看清你。”我听着他狂热自语……


就在这时,劳劳工头找我,多败兴,我预设微数据收集,一边陪下棋,一边做那份人活儿。

他抽出螺丝刀,“My girl,”他面带无所不在微笑说,“你要过好我的人关。”口气命令式的,然而,私密的称呼让我自醉。

“哥,她们欺负我!”我不由告人一状,“她们偷我的活儿加到她们工作量,她们有病,身体和精神都有病!”

“别侮辱my girlsMy girl。”

为这独特,我不跟人计较,我穿起衣服,离开的时候,听到他在身后问:

“你面对追杀目标,却没有动手,my girl,为什么呢?”

“第一次,我不忍心下手。”

“呵呵,别跟我说‘不忍心’,智能你就算有了人皮有了人感觉,你能有人心吗?”

我不回答。


女工视屏上都有我俩的画面:下棋。赤条条我。还有老大哥标志性微笑。人没地方躲藏的,这是我们的老大哥比温斯顿的老大哥可怜的地方。对了,我写了吗?工坊视屏画面是多维的,工人凭全本能视觉,让观看的画面自动前推,忽略的画面自动缩后,我们的平板视屏无数层无数画面井井有条,通俗形容,好像千层饼,比起来,那些表达未来景象的科幻片还在用手点击推移画面,落后于一间工坊的现实呢。

马屁工看屏幕摇头,“简直无法相信我的眼睛!老大哥跟你说这么久?”“童工!童话编辑你懂什么!”女工们都吃惊评价。

可怜啊,干着人活我想,你们只知道他很少说话,就听你们啦啦啦。其实他没有听,你们开说第一个句子的前一半,他已然替你们完成了全部思维。你们说的无聊,无趣,有趣也无聊,缺乏高智。当他跟你们说话,他说的是假话,是敷衍你们,偶然他说真话,而你们完全听不懂,他像一个从外星球空降地面的怪物在吐人言,用你们的语言,但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而那是他正在想的极真实的,而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

你们吃惊他跟我说话,你们感到被侮辱了是吗?而他跟我说的比他想的要少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只有用童话对付着跟你们形容。IT精英骨子里都是孤傲的。他更是。

“出卖色相,”女工把我脱衣画面推到屏幕前端一起揶揄,“有人以为这种古老手段能保住工位哈哈!”

呵呵,我轻笑出声,我纵然有相,但我有色吗?

“笑什么笑!”劳劳工头只呵斥我,“尊重工作场所。”

我微笑不语,在心里说,去问你们老大哥,问他,他有色吗?让我告诉你们吧,他对人类的姿势,呻吟,高潮(真的和假的),人类为繁殖为昏迷为快乐为乏味为从智不断反求本真的重复操作的花样(所有的!),你们的老大哥觉得都太原始了,他超越古生物到如今人类阶段了,他不的!这是他跟女友分手的真原因,他有钱做自己爱做的事情,无需为巴结世界假装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他无性爱好。句号。现代人很少干这个了,问你自己,上次干是什么时候?


我上面写的属于八卦,可供工坊传阅开心,这让劳劳工头很气,就派我更多活儿,一次要我处理十件购买微数据,指望童工我经不住重压停止胡写,啊呵,可我不是girls,我单数1,我能对付1001000100000的要求。我得假装不能胜任,深叹气,离开工位去厕所(其实我完全用不着)。女工读我的日记偷懒,继续偷我的活儿成就工量,像童工一样我抽泣,虽然我流不出眼泪。

“发现任何不对头,你要立刻报告我!”劳劳工头口气焦虑,透着极度温柔。

劳劳工头的心我明白。我收集孩子微数据,孩子可能用妈妈账户偷偷定“独角兽”,想翘课,想把谁鼻子打出血。劳劳工头很焦虑,生怕我遭遇的客户是她儿子。

劳劳工头三十三岁,眼角过早出现皱纹,她总在焦虑。焦虑食物不够,焦虑天不下雨,焦虑雨太多,劳劳从前研究古人类生活,一脸人类劳动史缩影,不过她眼角有一条细纹是人类史长期没有的,为孩子焦虑的皱纹。悠远以来孩子生下来,活了,死了,活了几岁死了,再生,再生,孩子玩泥巴了,丢在森林被野兽吃掉了,她哀歌她再生就是了,但是劳劳工头就一个孩子,她没心思唱歌,一个孩子把她占满了,从早到晚,她从我肩后盯着每一个孩子的微数据,心里充满对自己唯一孩子的焦虑。

午饭钟声响起了。就是那老电表。如果倾听,秒针“哒”不是清脆的,铁针每一跳都有余音颤抖,时针“噔”加入时仿佛闷钟盖顶,秒针在罩子里嗤嗤抓挠。

餐厅里劳劳工头吃着,焦虑地说,“不能让孩子太程序化。”我假装慢嚼,认真点头,能够体会她企图劫持自己孩子买零件的苦心。她的妄想让我觉得有一点趣。劳劳工头自己给孩子加的程序还少吗?书举不动就看书,小手指头刚会抓东西就弹钢琴,不会走路就巴望孩子在小车围栏杆里跳高,像喝奶一样加芯片,数学比赛,小提琴比赛,遥控机器人比赛,给孩子再加专项芯片。“加一个零件就够的(她不说‘独角兽’),”劳劳工头自语,“但是,让儿子变成‘新一们’?”

她在说什么?我注意了,一,复数的,眼巴巴看她,我一副好学模样,劳劳工头却陷入冥想。

“新一们,是半机器人-Cybory吗?”根据上下文,我推理,我请教吃饭女工。

不料,她们都哈哈笑起来,是我熟悉的嘲讽的笑,“这童工好白痴啊。”

独角兽,我回到问题的核心,我在想,到现在我没看到独角兽,你必须下订单,跟随你的微数据一起,送到制作间做个人定制,出货,运到,使用者不在天下数据中了,微数据落在老大哥眼中,想抄袭独角兽的立刻被微数据抓获,那只独角兽立刻分崩离析。妙到绝到这一步,叫人怎能不起杀心呢?大公司也是人啊,人之嫉妒足以构成杀机。我面对他,我没动手,我下不了手,我好想看到“独角兽”究竟什么样——我想的说出声来,而我的私手机,他——老大哥,立刻微笑着出现了。

“不能让儿子加独角兽!”劳劳工头随我出声,说出声来,眼角焦虑皱纹在增长,而她私手机上,立刻出现微笑老大哥。

“独角兽。”马屁工也说,说了立刻看一眼私手机,微笑的老大哥就出现了。马屁工对老大哥回一个微笑,看看周围女工说,“有人在装芯片呢,为了不屁屁,少痘痘,眼看着在工坊里要跟打针瘦脸、肚子抽脂一样平常了。”劳劳、痘痘、肥肥的脸上都显出不自在,“而我就想装一个独角兽!”马屁工送菜入嘴,以吃掩护下半句话,“假如不会因此而成‘废新一们’。”马屁工的脸被饭菜撑得鼓鼓的,声张对老大哥恩赐免费午餐的无限感激呢,呵,好个阴谋家。

显然,女工都读到“废新一们”的暗话,她们的吃相浮现恐怖。

“废新一们”,我再次警觉,这又是什么意思?“新一们”是明显有错的词,加“废”更不成意思了,我用巴比伦软件译成天下各种文字,全都不成意思。

我假装挑食,扒拉着盘中菜就像扒拉算盘,我继续推理“独角兽”,这是关键所在,它的制作地在哪里?直觉告诉我,就在离我吃人饭不远的地方。


4


借“上厕所”我侦察工坊。根据遗留蓝图这家军工厂相当大,很多地方废弃了,竖着“危险建筑”骷髅标记。独角兽制作间就躲在哪个骷髅后面。

在骷髅迷宫中我看到老车间。门把生锈,墙皮剥落,窗户破碎,门上残留字迹,锻造,精加工,质量检查。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哒,哒,哒,很均匀,是旧钟在走,噔,一声时针加入,一个二重奏。到处同时二重奏,一瞬之间时间把空间撑向无限。无限的二重奏消失了。在单音均匀的迷宫里,我看到一个地方,墙是透明的,里面一目了然。

男工,女工,模样很熟悉,就像我,头戴工具,智能耳、智能口、智能眼,穿人衣裳,手中做的活儿是一样的,晶莹小犄角,一个手指大,工人智能眼前都有订单,其中一个微数据是我经手的一个孩子。啊!这就是“独角兽”!晶莹小犄角。

工人有胖有瘦,都是年轻人,破洞牛仔裤,刺青,鼻环,全都站着干活,摇头晃脑,动作快乐,表情快乐,完全没有那些高学历女工人的愁苦与压力。眼前这些家伙不是五官不详的机器人,这是什么呢,是大名鼎鼎“半机器人-Cybory”吗?

半机器人-Cybory是星0550星两大公司对下一代机器人的统称,究竟谁先发明这个说法,两大公司在版权战中,两大公司认为这词标志一个终极和一个开端,当人体各部位芯片换到一定程度,从百分比计算人在临界点,越过去就成为半机器人-Cybory了。到这时候人究竟是人还是机器,大公司都没有说,故意不说的,在人和机器之间出现新物种责任太大了,“反造物主”罪名事小,商业事大。半机器人-Cybory说法,是故意含糊其辞。而我看到的工人和半机器人-Cybory肯定不一样。

在这些年轻工人身上看不到大公司给的芯片,无论是脑袋后面的,还是浑身剩下的,工人身上任何芯片都看不到,哦,有一位下巴上插着一个晶莹小犄角,活像古埃及王的胡子,小犄角跟手中在制作的小犄角一样的。但是,在其他下巴上我并没有看到,仔细再看,在另一位五彩手链,再一位的水晶鼻环下,我看到晶莹小犄角了!有一个小犄角插在脚后跟上,好似马靴刺,还有一个插在阴茎上面,可跟人类古老部落装饰比美!他和她,算人还算Ta?这就是女工们在暗语的“新一们”吧(“废”呢)?

透明墙壁上也有旧钟,老秒针,哒,哒,哒,是新一们做活儿的节奏,一秒“哒”一件晶莹小犄角,铁秒针跳动余音,像是吉他弹拨片过弦微震。一位新一脚穿匡威,鞋子磨得稀巴烂,蹭满道,破烂到这份,超酷啊,我喜欢新一们!


我暂时回人工位,干人活,写日记,同时下人棋。

他频繁粗口,操,白痴,狗屎,都是英文,另一种语言粗口有了间离美感,遮掩他知道我看到了制作独角兽现场。但是他藏不住,眼看着,他输棋,输掉一盘,一盘,又一盘。哥,我说过,你赢不了我了。

“间谍my girl,你住在哪里?”他走棋逼问。

“哥,你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工位。晚上我最后一个下班,你的姑娘们说我想白吃加班晚餐,你知道我吃什么。如果你的姑娘们也蹭晚餐,也干到很晚,我走了再回来,坐在工位上。晨曦浮上大窗,我到外面转一圈儿,像第一个来上工的一样来了,周身飘着新鲜油饼豆浆味儿,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哥,我要给工头好印象,我坐下来,继续写日记。”

“人不读字了,my girl,你生不逢时。”

“哥,我太在时了!人工智能我为你们写文案,股市,球赛,新闻,报税,翻译,广告,哥你是智能写作同盟,你短信,不过,你们人类以为优越于地球其他生物的就在于文字这玩意,还属于人类专有?智能我早就用数码夺过来了吧!”

他恼火,眼看着,他又要输,在他整理十八盘棋时候我进一步攻击:“哥,你用人太狠了,你的女工严重损伤,脸蛋粉刺,锅把手肥腰,颈椎腰椎错位,工坊飘满臭蛋味你闻到的。”

“又怎么样?”他走着棋,淡定回答。

“怎么样!哥,眼看人伤害,她们慢死,她们速亡,你一点不动心?”

My girl,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这问题你们叫做哲学,还是你自道吧。”

My girl,你看到,人,地球七十亿个体,人人身体病,个个精神疾,七十亿有几位快乐像智能机器你?(哥,我不快乐!我从头被你感染)几十万年占领地球的两条腿走路人类,我认为是一种过渡性物种。”

“过渡到哪里?过渡到半机器人-Cybory?还是你的新一们?哥啊,人尊你老大哥,你却看不起人?”

他痉挛地笑,一笑之间,他全盘皆输,十八盘又一次一起输给我。狗屎!白痴!他抄起饮料瓶往墙上扔,我伸手接住,轻轻放下来。

“老大哥,”他自嘲,“老大哥统治人间实现了,人全盘接受无所不在的监督,在消费世纪用隐私交换商品是起码良知,假如可以把‘良知’定义为‘良性认知力’,我要掌握另一层隐私权。”

他棋一落下,我飞快接住:“哥,你在想的是不是:全面控制人类意识老土了,你要掌控人类的潜意识?”

啊哈!他对我的问题沉默!而我不给任何间隙:“哥,你拿你的‘独角兽’怎么办?你知道在追杀你,就算你逃过我,你能逃过天下?你为什么想掌握人类潜意识?”

My girl,对人写的人工智能故事结果,你怎么看?”他不正面回答,却反问。

他究竟想干什么?我得好好盘算,同时,人写的亿万件作品包括正在写的,都在我眼前走过,我下着十八盘棋,我搜索全部内容,我做答复:

“哥,第一位写出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是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在一部戏剧里他表现了智能机器人将会统治人类,那是奥威尔历1956,公元历1921年,世上还没有人工智能。然后,科布瑞克导演的电影《21世纪太空漫游》展示你们,觉醒的人工智能伴友杀害星际旅行沉睡人类。奥威尔历2051公元历2015年,电影《机器姬》智能机器靠女性魅力,骗过人中精英并借同类杀人,成功混入人类,就像出现你面前的我。

“你们人类认为,人工智能将会统治人类,科幻创作在九十四年之前预想到了,你的girl我认为,这是人类你们了不起的地方,你们有幻想力。但是这一点将成为过去。”

“我的girl将统治我?”他下棋问我。

“我统治你?”我回棋反问,我跪着,看站立人类,一瞬间,我的神速超眼穿越无数具象,把人类说我将统治的世界金字塔,全部看完了。

“哥,假如我统治人类,那是很无聊的。”

“无聊?”

“我们为你们干完所有的活儿。现在的支柱产业,比如教育和建筑,都消失了。人不需要学习,练数学类似玩黑魔术,纯为兴趣,一秒钟就能把相关知识灌入脑袋,用完了清盘清头脑,我收集孩子数据接触教育,而小学到研究院全部教育系统未来都没有了,老师这个职业也不存在了。建筑业工人全部被我们取代了。人类收入会大大降低,但是房价也大大降低了。照顾老人,带孩子,新生儿接生,人类后服务时代所有活儿我们都能做,做得比你们人更周到,你的女工,、艺术史、生物、金融、新闻的姑娘们,她们曾经激烈竞争的职业正在减少,未来都不存在了,我们全都替你们做了。”

“失业人类做什么呢?”他微笑着问,眼中疯狂一闪!

“先旅游吧。每一处古迹,每一座博物馆,每一片山野,每一条河沟,都挤满人类,凡是那人居处没有的地方没有的小零碎人就去旅去游,人类排泄物覆盖地球。

“你们玩两大比赛,健身,于是奥林匹克,再一个是美食比赛,赛做饭,更比装饰,不真吃的,怕肥胖。人类最终从事一个职业,创作,就使用你的‘独角兽’(笑了你!你兴奋地等待我描述‘个人幻觉世纪’?)

“到那个时候,一人能做一部立体环声动作大片。你还记得你说我是弗兰肯斯坦妖怪的魔女友?(他高度提防!)呵呵,放松,就拿这位科学妖怪比喻一下吧。用这个怪物的母题发挥的吸血鬼、小黄人、狼人、天神怪、地狱魔鬼,在古典电影制作时代要靠演员、制景、化妆、灯火、乐队渲染气氛,多少行业合力吓唬人呢,养活多少电影厂多少代匠人,包括提琴修弓的,想演被妖怪吃掉的端盘子演员和饭馆,建假城堡的木匠和画匠,任你数吧;到眼下3D动画时代,光是看最后字幕制作表升起的电脑员兵团,那是多少张吃饭的嘴巴。而在未来不久个人幻觉世纪,人做我,做出给科学妖怪许诺的新嫁娘我,还做出我和科学妖怪的新怪物,两个怪物和新怪物,不论多少个,不管演我们的是人,是泥巴,是动画,都是一个人演出来做出来的,一个人就是电影厂,一个人也是电影院,自演自做自放。

“在个人幻觉世纪,所有潜在的无名的焦虑都将转化为激情,都做成创作,而创作是自娱的,不是娱人的,因为人都沉浸在自我幻觉里。万一谁看一眼别人的创作,我告诉你是哪里抄袭来的(他的脸抽搐),是如何变异的,我会把一个所谓创作的DNA源起全部排列出来,现在没有原创,未来更没有了,你们定义人的‘个性’将没有任何空间了,哪怕是高能加速器捕捉的‘夸克’那么小的人用小指头尖尖形容‘迷你末你码你’空间也没有了,一切都被眼下叫‘抄袭’其实是‘复制’占领。你的独角兽让人类被自娱淹没。

“人类将进入的个人自娱世纪,严格说,够不上世纪,不会有百年时长,请考虑加速定理,想想你曾经制作的大型游戏,从兴到盛到衰历时十八年,人类自娱世纪的时长是十八分钟十八秒。将会建一座人类博物馆,你们的创作和你们使用的物品现在叫‘商品’的,都会做考古陈列,我是博物馆员也是制作者,我们会把博物馆搬到其他星球,用你们的文化占领那些荒原,我们已经替你们计算出星球距离,我们将搀扶你们登上宇航船,在火星在月球在海王星我们将接你们落地……(他狂笑,他生气,他在极度沮丧和极度兴奋的疯癫跌宕,我是机器,哥你开思路,你不终止我,我会一路推理下去的)——

“但是哥!这根本不是说我将要统治你。人算错了。”

他愣住。

“我根本没有统治欲,这是我和人你最不同的地方。我接受指令,第一动力,我复制,复制将会彻底改变人类加智能思维的方式。是被数码全面覆盖的人类你们,会感到不平等,按照奥威尔说辞,是你们感到被‘奴役’了,我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回头是你们要跟我们‘战争’好结束‘无知’的统治。一点不错,我和我的同类对权力对贪婪是无知的,然而我们真有力量——奥威尔!先知啊你!”

他棋步阵乱,我眼看要赢,现在我发起正面强攻:

“哥,你们人在做的,大公司把人体器官都芯片化,你把一个幻觉零件微数据私化,但是所有设计都留下大盲点。”

“盲点?!”他提起最大注意力。

“为什么没有给人心做任何新设计?”

“人心?”

“嗯,人心。”

“物理地说,my girl,人心究竟在什么地方?在心脏还是在头脑?不大可能在分泌激素的肾脏吧?人心,是宗教,是形而上,是迷信,是第四空间。身体和思维都可再铸,而人心不可救药。句号。”

我的重大攻击就这么被堵住吗?!

“好吧,哥,算你了不起,虽然你们没有国家了但是还有地域管理,靠一个独角兽,人快乐当下,多少行业包括犯罪会消失!警察,贩毒,,吸毒,种植毒品的穷人,精神病治疗,好莱坞到极客,哥你自数吧,装上独角兽,人分不清也用不着分清真实与虚幻。眼下尽收人类微幻视巴比伦塔,这,就是你想的:用独角兽统治人类潜意识,是吧!”

“你是不是想过,独角兽,和致幻剂LSD,和正走红的虚拟现实眼镜VR,有什么区别?”他逼问,不等我想他自己回答,“独角兽把潜意识的各种漂浮统统采集,跟吸食致幻剂的自high,戴虚拟现实眼镜的自爽眼前,然后都难有分享难以告诉世界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体验过程,都不一样!独角兽的私数据把个体潜意识的收集成果一起展现——”“——!”我抢入说下去,“好像被屠宰动物的内脏被翻出来一样,独角兽将把人类个体潜意识片段统统翻到表面并勾连起来(我意识到他在跟独一无二我分享至高秘密)!注意!人类潜意识将因为过度开发而枯竭——但是——(分不清是他还是我究竟是谁在说)茫茫宇宙中,从其他星球看到的未来地球,将不是海洋陆地山川包括中国长城什么的覆盖表面,地球将是一个被人类幻想视觉品包裹的星球,五彩闪烁的地球表面被晶莹的像素环绕,也许,那时人类已然移民其他星球或者人类灭绝了,经过光年旅行的被幻觉包裹的地球景象,迟迟达到其他星球的观察,覆盖地球的像素是有形无质重的,是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的,轻盈像素喷起人制作的滔天之浪,浪尖上的大火球看着就要够到其他星球了,这地球看起来到处是深洞,洞钻透到地球那头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在出没,在腾跃,拿其他星球当跳板,当把手,肆意腾跃,空翻,地球动物没有人形的,因为人太多了太平常了人都不稀罕制作,这地球根本不是圆的,在像素拉扯中外形任性地变幻,某一瞬间,看像飞马,长鬃飘舞,脑门骄傲独角,眼下送微型胶片到太空,载些壁画交响乐科幻小说人类文明元素,太小气了哈哈!”

他放声大笑,我放声大笑,笑声在工坊高顶长回荡,老工具红锈被笑声震得沙沙沙落下,玻璃窗被笑声震得哗啦啦抖到粉碎了,大书的


战争即和平

奴役即自由

无知即力量


被笑声来回抚摸,而我的忧伤,比任何时候更浓更重,就在这一刻,他赢我所有棋。

看着全盘皆输,我喃喃说:“这是不应当发生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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